文字、访问:卢国荣 摄影:林盟山
有一种鸟,遍体玄黑,每天不停地叫,翅膀破了、脚跛了、声音沙哑了,也叫。
有一天不叫了,就是死亡的时候——所以他唱了一辈子。
他像是某种哲人精神领袖,一辈子拒绝体制,一辈子「Drop out」,他是上世纪八O年代香港最具传奇色彩的独立摇滚乐团「黑鸟乐队」的灵魂人物,他就是香港的独立音乐传奇——Lenny郭达年。
一条道走到黑,走自己的路
黑鸟乐队被冠上「草根」、「地下」、「非主流」、「安那其」、「政治摇滚」、「抗议摇滚」等标签,套Lenny的话来说,他是将音乐做成documentary,一种纪录野史、香港骊歌。他也拒斥各种标签,曾明白表示叫大家忘记黑鸟,走自己的路。从1999年黑鸟解散,到2017年录专辑「抱灵赋」,将近二十年的沉寂,历尽离婚、生病、亲人离去。复出后,他用行动证明,从「民众自管…民众拥有力量…」一直唱到「We Shall Not Be Moved…捍卫我们的自由…像那大树扎根在河堤上…不可退一步…」从约1979年创团,到1989年的六四,一路走到2019年,今年六十四岁的郭达年,仍是一条路走到黑,走自己的路,他仍在路上。
部分歌词摘录:东方黑,狗儿吠;天哭地怒,人神悲;历史无法涂黑白,洪水流去真善来。东方黑,鸟儿飞;他把戏唱歌,混一辈;鲜血双手洗不白,孽行罪疚变“牢”才。
部分歌词摘录:浩浩民众,拥有力量;去挽救,愚者创伤;基以宽忍,恩美降临;以律令,民众自管。民众拥有力量!民众拥有力量!!
拒绝体制,Drop out!
郭达年生平有多次Drop out,不走体制内的路,不玩资本主义的游戏。第一次是上大学,要考香港中文大学音乐系,最后他没去。当时是受到台湾人吴祥辉写的那本《拒绝联考的小子》和美国嬉皮教主蒂莫西.利里要年轻人离开体制的系统,包括教育系统、资本主义系统等思潮的影响,才没有搭上那班上大学的火车。他说,幸好Drop out了,否则他能预见到现在的他,可能是个指挥乐团的中学老师,写些优美的曲子,演出。过上中产阶级、社会认证的菁英知识分子、正规教育和正统音乐的生活。安稳、没有冒险、没有威胁,但那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。
第二次是从资本主义社会Drop out。他说:「你要确定,需要多少的物质?要卖多少时间给资本主义社会?」琴行、乐器行、媒体、广播电台、电视电影圈要给他工作,赚一个月十万八万港币的生活他不要,他宁愿过现在这个纯粹的、精神世界的生活。用维持最低基本的生活所需的方式,靠爬格子写稿养活一家,拉拔孩子到大学,写过香港各个报章杂志,名下没房、没车、没存款,甚至把银行帐户停掉,稿费还大费周章要编辑代领再交给他。玩音乐、搞剧场、拍片如果要跟政府申请经费,他也不干,不想被政府收编,Drop out,自己搞。
「如果你觉得学校不好,drop out,不要念书;如果你觉得银行系统不好,drop out;如果你觉得自来水污染不好,你自己找一个水源,跟大自然拿水;如果你觉得城市不好,drop out,搬去农村,农业生活。全部都是可能性,全部都是可以做的,做不做,是你自己决定,是你的选择。所以回到很重要的一点就是,我们要更积极参考,究竟我要怎么选择我自己?」
站在对的战斗位置发声
很多人问他:「郭达年为什么你…怎么好像不累,一直有这么强大的能量在推进…」
Lenny表示:「人的基本需求有两面,精神和物质,端看你如何选择?」谈起怀里抱的,也是他唯一一把吉他,还是当年十二三岁到工厂打暑期工赚钱买的;做专辑,用旧电脑处理音档,扩音机和录音设备还是朋友淘汰给他的。他笑说:「用了五十几年,我很知足…所以那时候吉他品质不错的…」不像很多有钱仔要一二三四一百把吉他,一把好的就够了。用最基本的条件去创作、搞音乐,玩出最野生、富生命力的声音。
他补充:「第一就是你的条件,是说白的,你是怎么样的一个状态,怎么样的一个人。然后你怎么样去表白,你是不是受害者?我是可以拿到更好条件的,只是我选择不要,这个选择是非常重要的。我不是那种知识分子,坐在那边看,好,我写篇文章、唱首歌、搞个剧场来讲这个事情,我就是那个受害者,所以我是根基在这个问题上来发声的,我就是那个抵抗者,而不是那些很优越的知识份子。他住的房子非常漂亮,讲土地正义,我不是。所以为什么我说,需要一种真诚的声音,真诚回到问题的核心,问题核心是,你不可能住在一个很漂亮的洋房,去批评土地正义,公义啊这个事情,这根本就是两个世界。」
「我批判这个事情的基础是,想帮助大家好。有些人是…自己很受伤害,就把伤害炸到外部世界,很多这样的rock star,一直用很尖锐的观点去批评社会,但是反过来看,批评资本主义社会的背后,他的生活、楼房、别墅、汽车,其实是过著一种很豪华的生活,这是一种矛盾。娱乐圈的文化里这种矛盾到处都是,泛滥得很厉害。」
没有受到资本主义、物质文明污染的精神体
最后问他,你发声的核心是什么?郭达年回:「做为一个人,我看得很清楚,善良和真诚是非常重要的。人跟人之间一定需要互相帮助,要真诚,对大家要用一个brotherhood、兄弟姊妹的态度。在宗教上、信仰上、在所有的…T恤也好,文化理论也好,几乎都是讲相同的事情。Bob Marley讲oneness,达赖喇嘛讲oneness,道家、佛家,甚至克里希那穆提,以至于基督教都讲brotherhood、共同、有事情大家互相照顾。所有的经文、所有的节选、所有的思考系统里,即使到了今天,大家其实还是在讨论一个生命的金钥匙就是——人怎么样可以互助照顾生存下去。」
问他唱了几十年,觉得世界变好了吗?他回:「不但没有进步,退步啊!物质面很富有,精神面败坏到无可挽救的地步。所有的宗教、信仰、思想领域都发出世界正在崩坏的警号。达赖喇嘛说他身为佛教的修行者,唯一可以为世界做的,就是为这个世界的康复唸经、祈愿,这是他的位置;而我唯一能为世界做的,就是唱我的歌。每一个人在他的位置,做好他自己,就是对整体的奉献。靠每个人在自己位置的奉献,才能慢慢把世界的创伤修复。」
我跟自己谈好所做的决定
共同、分享、直接沟通,郭达年的言行不断反映这些看似最简单,却难以真真正正做到的行动,如同他做音乐的态度。他说:「我做音乐不是为了自己,而是在做这个音乐上变成一个概念实验,这是很小众的,不可能赚钱,不可能商业,不可能有产业介入,我是希望跟这个社会沟通。这就是我跟自己谈好所做的决定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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